國人最雅致、最閑適、最好玩的朝代,應(yīng)該是北宋。此時,世俗審美開始主動向文人靠攏,文人追求的雅文化,成為整個社會的潮流風(fēng)尚。
宋詞在坊間大肆流行,宋詞所表達的文人趣味和生活,得到上至帝王將相下至市井階層的推崇,乃至趨奉。這一點反映到家居生活中,就是得到文人審美認同的家具日漸盛行。文人家具,首先是講究素雅自然,好玩實用,用著舒服;民間家具,是把實用擺在最前邊,而宮廷家具,把裝逼擺在首位,講究等級和威嚴。這是它們?nèi)卟煌牡胤?。所以對于什么是美的家具,什么是美的東西,認識是完全不一樣的。文震亨在《長物志》里,對文人家具做了非常清楚的描述,第一是講究定式,崇尚古制。每一件家具,用什么材料做,尺寸多少,功能是什么,都講的非常清楚。而對于“定式”的追求,正是宋代工藝的重要特征。北宋人李誡編修的《營造法式》中有明確體現(xiàn)。于是,作為生活方式中不可缺少的一項,家具,也化身為這一時代潮流中的重要參照物,因為漢唐時期,高型家具品類太少,于是,宋代家具,就成為還原與再創(chuàng)造的第一原型。可以說,文人家具的基調(diào),是在宋代就已經(jīng)確立了的,明式家具在此基礎(chǔ)上,對造型和工藝進行了進一步完善。宋代家具,也是高型家具的快速發(fā)展期。大量新的家具器型,在此時涌現(xiàn)出來,其龐大的體系,幾乎囊括了后來所有的家具種類,即使此時尚未出現(xiàn)的家具,也能在某些家具上面,找到后世演化的基因。宋代以前,中國家具以矮型為主,而至宋代,終于迎來由低向高的快速蛻變。我們從傳世的宋代古畫上可以看到,人們使用的家具既有高型家具,又有矮型家具,它們被和諧地融于同一空間,卻絲毫不覺違和。今天回頭看,宋代之于家具歷史,正是處于承上啟下的重要位置上。
高度的變化,又直接推動了工藝的改進,其中對榫卯結(jié)構(gòu)的完善,又是最核心的。江蘇邗江蔡莊五代墓出土的木榻上,榻面大邊與抹頭尚未使用格角榫,而是以45度格角相接后,再楔入鐵釘緊固。雖然墓葬家具,并不能全然代表生活中的家具面貌,但至少可以說明,在宋代之前,家具是使用釘子的。而宋代家具在榫卯工藝上,取得了突破。受當(dāng)時建筑的影響,大木梁架式的結(jié)構(gòu)方式,被廣泛用以家具設(shè)計和制作。這與家具的造型變化是相輔相成的。雖然對于建筑結(jié)構(gòu)的借鑒,可視為宋代家具,對于隋唐家具的繼承和發(fā)展,但無疑宋代家具更為明顯。宋代家具不僅在結(jié)構(gòu)的大方面有所建樹,其對于造型細節(jié),也非常重視。宋代家具的精細,并不體現(xiàn)在清式家具那般不厭其煩的精細雕工上,而是另辟蹊徑以線條取勝,這一點后來被明式家具繼承,并達到極致。宋代家具造型充滿線的變化,從邊抹、棖子、腿足等部位的各式線腳,到裝飾紋樣中的直線、曲線的熟稔運用,反映了中國傳統(tǒng)藝術(shù)對“線”的厚愛,并把它實現(xiàn)在實物上成為了不起的創(chuàng)造。可以說宋代是中國家具史上的一個奇跡,前朝家具不斷被改造,以適應(yīng)新的審美和生活需求,新的家具器型不斷誕生,中國家具體系日漸充盈。在完備的宋代家具體系中,尤以椅類家具最讓人印象深刻。早期的高型坐具是以墩類、凳類為主的,都沒有靠背,如唐代的月牙凳,和更早時期的小交杌,臥具也是如此,沒有圍屏的榻歷史,要早于帶圍屏的羅漢床。彼時,幾乎所有的高型家具,都不具備倚靠功能,直接導(dǎo)致了隱囊、挾軾等古老的輔助類器用,繼續(xù)盛行。宋代,靠背椅和燈掛椅開始盛行,這類在適用性上,更勝一籌的家具,逐漸成為人們生活中,不可缺少的日常器用。如宋代《文會圖》所描繪,三人圍坐于案旁,配有腳踏的直搭腦燈掛椅圍案而設(shè),椅子以竹材制成(或仿竹),這種形制和審美追求,在后世家具上得到了完美的繼承。宋代是一個尚文的國家,且“士大夫不以言獲罪”,這種環(huán)境里,文人是個比較幸福的群體。而文人,歷史上是推動工藝美術(shù)發(fā)展的重要力量。宋代文人的審美呈現(xiàn)在家具上,已與唐代的艷麗之風(fēng)不同,沉靜典雅、平淡含蓄成為其主要的藝術(shù)格調(diào)。宋代家具,是文人家具的開端,以宋徽宗為代表的文人皇帝,將文人藝術(shù)推上了頂峰。這個皇帝不但把繪畫、書法、瓷器等,推上了后世無法企及的高度,就連家具也是如此??纯础奥犌賵D”里面的一桌一幾,對宋家具的精致線條,可見一斑。樸素、雅直,心領(lǐng)神會線條的精髓,準確地描繪出文人家具的內(nèi)核。正是這些形而上的內(nèi)容,最終在審美觀念上,鑄就了宋代家具輝煌的可能。